晨风寒凉,天光昏暗,他一眼望见了主人。圣洁无暇的主人的额头中央浮现出的血红魔纹,在混蒙的院落里刺目无比。堕魔主人堕魔了。堕魔该是多痛。连神魂上的主仆印都痛得发抖了。若非是深入魂魄的痛苦,邬弥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察觉到主人身处险境。可他依旧来迟了。就算他突破了化神,却还是个废物。邬弥捂着左胸膛,此处骨肉里正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是他突破化神后蓦然长出来的。爱让他有了心。但这颗心此时悲痛难抑,紧缩酸胀,比任何时候都难受。邬弥穿梭了重重杀阵,衣衫褴褛伤可见骨,他进了院落,全然不顾在场的归宥,也没有管狼狈严重的伤口。一双木冷狭长的眸子里只装得下沈纵颐的身影,他最是坚冷无神的面庞在有了心后终于有所软化。他这截死木头因为主人,而生出了滂沱春意。两行血泪从眼角滑下。邬弥在替沈纵颐感到疼,疼得用血流泪。伤势过重,即便是傀儡也只能一步一步挪着脚往前赶。越急走得越慢,越慢走得越愤怒。邬弥嘴角抽动了下,死板的神情顿时扭曲,他拧过脖子死盯着归宥。这人是魔。一定是他逼主人堕魔的!!!邬弥首次体会到恨意,甫一恨人便是如此滔天仇恨,直好像把前一百年失去的怨恨痛恨都聚集到此刻,以至于他出手时狠毒无比,甚至于有些癫狂。但再发狂,他刚踏入渡劫期的修为和早几百年就是渡劫大能的归宥相比,终究是蜉蝣撼树不堪一击罢了。归宥的伤势不见得更轻于邬弥,可他指缝里漏出半分魔气便足够碾死这只一百岁的小傀儡。小傀儡甩出去的攻击全反弹到了他自己身上,当即吐血不止,面白如纸。邬弥倒地如断线风筝,脆弱不堪,撑着手臂睁着血糊糊的眼睛努力站起来,而后又失力,单膝跪地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动人。沈纵颐神色一动,正好灵台已成,体内的焉极幻境竟自动地给她灵台里灌输着精纯魔气。她提了口气,压住心底的笑意。焉极幻境的魔气当真是无二纯净,她能感受到灵台前所未有的舒适踏实。这可是她做修士时的破灵台远远比不上的。
难以想象真的静心修炼后,那种修为突飞猛进、力量时常丰沛环绕的感觉是如何的美妙。沈纵颐现下心情不错,也就有精力来磋磨磋磨她的小傀儡了。归宥聚好杀招,漫不经意地朝邬弥走了几步,恰巧就遮住了身后女子的视线。睥睨着傀儡像在看只不知死活的虫子,归宥手掌轻压,便要平冷淡然地踩死这只虫子。别!不要!沈纵颐急切阻止。归宥眼锋如刃,他毫无停顿,手腕继续下压,巨大的魔气已经煞出邬弥吐出脏腑碎肉了。归宥不要!她绝望大喊。魔尊自道他在清理挡路的障碍罢了。她都已是魔了,是他的同类,怎可随意烂发好心。他今日必得教她做魔的守则之一:心狠手辣,不念旧情。思及此,归宥无形中加重了碾压的力度。邬弥吐出的血糊满了他下半张脸,俊逸的面容白得泛出淡青色。眼见现存的证人要死了,沈纵颐也就提起救人的真心思。归宥背影无情,她捏起拳头,蓦然闭眼大喊道:哥哥!魔尊冷漠的身子一僵。掌中魔气偃旗息鼓,他抿唇侧过头,阴鸷地望向沈纵颐:本尊命令你,不要、如此、唤本尊!沈纵颐咬唇,娇弱地晃了晃,她面露复杂,可看得出来她的孤注一掷。她再次轻轻地,对着他冷如玄冰的眼睛喊道:哥哥哥。明知道沈纵颐是在赌。她本身可能比他还敏感这个称呼,甚而是厌恶这个称呼。她两次这么唤他,搏的不过是自己可怜的一点恻隐心。沈纵颐用她的可怜,威胁他去放过地上这只该死的傀儡。猜度她所求的行为,归宥一回生二回熟。可这回笑不出。他寒铁般铸着的目光在沈纵颐半透明的脸和傀儡血色浓厚的脸之间都定了定。半晌,又看向沈纵颐哀怜的双眼,方冷声道:最后一次。说完,魔尊大步退回到门边,抱臂倚着门框,合眸表现出怠惰冷淡的神情。闭起眼,但能听得见。归宥也就注意到沈纵颐用极其低缓的声音对他说了声谢谢。抿得生硬笔直的唇线微动,紧接着不情不愿地松了一松。沈纵颐余光不着痕迹地从蛇尸里的正在工作的留影石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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