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主屋门口,她先停下来静声侧耳听了半晌,最终只是时不时听得几声低沉男声,倒无其他人的应和声。那阉人呢?怎一声不哼?沈纵颐抿唇,一脚踢开了门。房门向两侧摔开,霞色如洪般涌进了这间阴暗的屋子。霞光尚算柔和并不刺目,可对于常年身处黑暗中的人而言便是另一种强度了。室内最中央的缺角椅子上正坐着位十七八的少年,门开瞬间他抬起手挡住眼睛,手掌下一双狭长瑞丽的紫眸下意识地眯了起来。沈纵颐看见他用以遮光的手,指节修长,苍白而劲瘦,青色脉络在手背上突出得很明显。袖子是短了一截的,露出了半寸手臂,瘦削但覆盖着明显的肌肉线条,极富力量感和爆发力。他的手指关节处在光辉中泛出一种复杂的红,更衬得那只手白得不正常。她未免多看了两眼,认为这不是个忍饥挨饿的人的手。没有想到除了沈合乾,归宥也还有秘密。你是谁?或许是沈纵颐观察的时间有些长,待略微适应了霞光后,归宥放下手紧紧盯着人问道。去除了门的阻隔,更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沈纵颐心中涌出一股厌恶的熟悉感。便是这把阴鸷又冰冷的声音,经年累日地在她耳边回旋,让她始终不能放下亡国仇恨。少年时的归宥面容比日后青涩一些,脸部轮廓没有那般冷硬,倒是张令人瞩目的皮囊。只可惜他的心黑透了。面对他的问题,沈纵颐没回答。她把眯起眼情绪已近厌烦的归宥晾在一边,自顾地将整座屋内情形纳入眼底。没见阉人,或是出去寻食了。那么方才是归宥一人在屋内自言自语了?沈纵颐垂眸,望着椅中的归宥:人呢?归宥皱紧长眉,眉眼处溢出不耐烦的意味:胡说什么,赶快滚出去。她兀自近前,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你方才在说话,和谁?离开晚霞的照射,昏暗的光线里沈纵颐的脸白得莹润,她声线很清透,说了几句话好像是给这个破烂的屋子送进来了一捧清澈的泉水。动人心神。归宥的眼神闪了下,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动,转而翘起腿阴沉地望着沈纵颐,语气冷凝:你疯了,敢闯进这里,不怕死?
他进宫刚做质子的时候确实打死了两个奴仆,这也是他处境急转直下的主要原因。合宫都知道他的凶气,没人愿意接触他。归宥威胁完,还不见面前的公主殿下露出害怕的神情,反倒是用那双清凌凌漂亮无比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神波澜不惊。的确好看。他长指微蜷,指尖有些痒,想要不管不顾地把人拖过来仔细瞧瞧,说不准能把她所有漂亮的地方都剜下来占为己有。这是本能反应,原不会被阻止,可一对视上沈纵颐那双幽黑漂亮的眼,归宥莫名感到心尖很痒,没动手。魔没有心,汹涌的欲望填补了心的缺失。或许是这具凡人的身体影响了他魔性,让他有了极大的克制力来阻止了伤害这女子的本能。就这样看着她也不错的。归宥,你见过本宫,不必装不认识。良久,沈纵颐淡淡道。听见她的话,归宥唇角扯出个弧度,不是笑,更似一种漫不经心的回答。别来无恙,纵颐公主。你也过得不错。沈纵颐纵览这室内,没有一处好地方,口中的不错更像是对归宥的嘲讽。只不过她口吻浅淡,听不出嘲意。既然认出来了,归宥阴冷的眼神暗动,定在她无情无绪的脸上,一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有什么有意思的缘由吗?沈纵颐淡笑一声,如若本宫给你一面铜镜,让你照照自己的样子,你就知道了。这种阴暗又冷血的眼神,她倒是很少见。很难不记得他。这种人不得势则已,一得势必搅得世间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好比当初,放归宥回敌国的第一日,此人便杀干净了敌国皇室子嗣,坐上皇位后就带兵出征,一连屠戮她沉国兵民数万。她偏杀不得他,因知晓归宥体内的是分魂,没有被魔尊真身召回之前,他随时可以换幅皮囊重新夺舍,届时再寻他已是大海捞针。不如先扔在宫内,总之还有一年才会放他回国。这一年内,她必将其国灭亡。而后再从他身上慢慢清算仇恨。她算计良多,却不过一息之间,归宥视线转移到她那张唇上,紧紧盯着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他兀自想到,这具身体初见这位纵颐公主时,正是初春天地蒙青时,她穿的也是一身劲装,不过是黑色绸段,身上扣着银白的软甲,负箭入宫,身后跟着一大串拎着野兔野鸡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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