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某个须臾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秦氏的老宅里,被母亲抱着看外祖父钓鱼。当时的花园里也是一样清澄的湖水,台风前的天气晴好得古怪,浓绿的叶片被风从树上摇下来,飘在水上,变成一条条不知会驶向何处的船。“思意。”秦师蕴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秦思意朝母亲看回去,对方正用一种似乎不算陌生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一下子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于是并没有即刻回答。那双眼睛温顺地接受着来自母亲的一切视线,打量、赞许、欣赏,约莫还有些秦思意错想的慈祥。他注意到秦师蕴莫名其妙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而后幽幽笑起来,用一种嘱咐般的口吻说到:“思意,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千万不可以让妈妈生气,知道吗?”直到这句话之前,秦思意还都可以相信自己一厢情愿的否认。秦师蕴看上去实在是太正常了,以至于他甚至愿意把林嘉时和李卓宇的话当作过分的玩笑。可现在,对方说出口的,是曾经外祖父最爱挂在嘴边的。他清楚地记得那些表情和动作,和此刻母亲做的一模一样,就连眼神都分毫不差。这一秒,秦思意终于确定,他看上去无比温柔的母亲,确实是疯了。“妈妈……”“妈妈不在,外公先和思意玩,好不好?”秦思意几乎不知道自己该给出怎样的反应,他茫然地将手从秦师蕴的掌心抽了出来,后退着挨到了沙发的扶手上。对方的神色在这短短的几秒里骤然变得阴郁,像是沉沉压着经久的怒气,即刻就要爆发。“妈妈。”他很小心地去呼唤对方,向来平稳双手蓦地开始颤抖,僵硬冰凉地撑在坐垫上,连着手臂都显得无力。秦师蕴的眼底有说不清的怨恨,深刻而鲜明地展现出来,不知怎么,却只能惹人怜悯。她同样在颤,从嘴唇乃至整个身体,被压抑的暴戾一触即发。秦思意预感到了母亲想要做什么,但他并没有躲开,他坐在那把落满了阳光的沙发上,低着头,看着母亲的手从膝间举起,忽地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你要去干什么?!去找李峥?你以为他在外面做什么?他就是看上你那点钱!”秦师蕴在尖叫,娴雅斯文的面孔扭曲成怪物的模样。秦思意知道她其实从来没有被外祖父这么对待过,这更像是某种发自内心的投射,一种对自己过往人生的束手无策的后悔。脸颊上的刺痛渐渐变成奇怪的烧灼感,开始红肿发烫。秦思意偏过脑袋摸了一下,意外地又在那之后掺进了钝痛。
但他没有要说的话了,这不是母亲的错,他也不知道该去怪谁。秦师蕴开始砸东西,砸手边一切可以够到的东西。好在院方似乎早有预料,将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柔软耐砸的。沙发被包裹住了所有的边角,哪怕全力撞上去,顶多也就起个淤青,秦思意闭着眼睛感受着一件又一件东西砸在自己身上的力度,伴随母亲刺耳的叫声,难以控制地从胸腔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他艰难地咽了几次口水,试图将生理的不适感强压下去,可越是这么做,耳鸣与晕眩便愈发明显,一点点变成将要溺毙前的窒息,不容抗拒地诱使他开始干呕。“妈妈,妈妈。”他下意识地开始求救,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对秦师蕴的呼唤。空荡荡的胃里像有什么正不断翻搅,带来酸涩与沉重,还有不受控制的眼泪。它们与那些尖利的声响一起落在地上,投射进秦思意的大脑,将与这天有关的一切都打上了负面的标签。他试着抬眼去看,窗外的阳光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阴云掩盖。台风形成的积雨云成片遮挡在江城的上空,带来铺天盖地的灰败。很快就有一滴水珠打在了玻璃上,溅开来,变成烟花似的一点,又被风吹得拉长成一条细线。胃酸便这么巧合地从秦思意的胃里泛了上来,从口腔中涌出,跟着大雨一起止不住地砸在地毯上。秦师蕴的动作大概是因为他的反应暂停了那么半秒,流露出少见的疑惑。她的指尖心疼似的在秦思意肿起的脸颊上抚过,接着,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揪着后者的头发,一把按进了沙发的坐垫里。“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李峥!”秦思意最后是带着伤离开的,或许是担心雨大了不好回去,李卓宇抽了空从市区赶来接他。后者到的时候他正埋在沙发里发呆,秦师蕴叫得很响,他却好像听不见,只能感受到扫清一切的岑寂。护工将对方架开,不知带去了哪里。李卓宇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方才问到:“看过了,满意了?”他伸手去拉秦思意,不知怎么却先把虎口卡在了后者的脖颈上。那样子不像是要去帮对方,倒更像是要继续秦师蕴没能完成的施暴。秦思意无所谓地蜷缩着,手臂交错在身前,捂着仍在抽搐的胃,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了。他在很久以后反应过来李卓宇是在和自己说话,迟钝地理解了一番,回答说:“我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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