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神话里的珠宝,可望而不可及。”(注1)林嘉时在那之前低喃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就连离得稍近的钟情都没能听清。前者选修过一个学期的俄语,故而认出了彩蛋里用鹅毛笔写下的句子。他回忆了一番上面的署名,最后并不那样确定地想到,对方应该是斯特兰德那位来自遥远北国的舍长。由于不明白对方送出这颗彩蛋的用意,林嘉时也不好就这么认定镜框中的话别有所指,于是他仅在心里列出了一些可能的设想,到底没有把这句话的意思告诉在座的另外两人。茶几上随意地罗列着对于他人来说精美且奢侈的礼物,而在那些送出了礼物的人眼中,这些恐怕只是无数唾手可得的小玩意里再普通不过的某个。林嘉时的礼物当然不可能与之相比,可当秦思意将包装纸拆开的瞬间,钟情注意到,后者甚至欣喜得连目光都要比先前闪烁,骤然便将积攒的阴郁一扫而空。秦思意珍惜又雀跃地掀开那个显然是用常见木材压制的盒盖,尚未完全打开,匣子里塑料的小人儿便立刻与他的眼睛一起映在了内侧的镜面上。八音盒的发条在后面,他托着盒体拧了几圈,那个连颜料都没晕染好的人偶就伴着旋律依照既定的路径开始在匣子里打转。钟情看得出秦思意对它爱不释手。后者盯着八音盒反反复复摆弄了好一阵,穿白裙的人偶便一次又一次在绘着花朵的木板上舞动。那其实并不优雅,也称不上有趣,可秦思意偏偏就是喜欢。直到林嘉时刻意出声提醒,他这才想起还有最后一件礼物要拆。与前者简陋的包装不同,钟情送出的翻书杖,哪怕是用以存放的匣子都被手工的礼盒与绸带包裹着。他特地订制了贝母饰面的锁扣,内衬也用上了光泽感足以与主钻相称的丝绒,只期待着秦思意在打开的一刻能露出哪怕须臾的惊艳。然而后者却仅仅和看见先前那些普通同学送的礼物时一样,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表情,而后便仿佛为了避免尴尬般问到:“怎么会想到送这个的?”钟情不理解,也想不通为何对方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圣诞义拍上可供拍卖的展品众多,即便那柄翻书杖未必会是秦思意的最爱,可至少,对方也没有理由去拍一件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他茫然地愣了半秒,稍后才怏怏答到:“我以为你会喜欢。”“喜欢的。”秦思意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敷衍他。钟情没有继续接话,沉默地让思绪沿着先前的疑惑寻找起了足以解释一切的逻辑。他盯着那柄琥珀制成的翻书杖,透明的杖体被客厅里暖调的光线衬着,仿佛一块即刻就要凝固的甜腻糖浆。
那很像秦思意的瞳孔映在阳光下的颜色,也是一样的透彻,只是更多了些灵动的水光,让它好像不止地进行着缓慢的流淌。他迷茫地将视线挪移至对方的眸间,试图攫取一切可能错漏的。但秦思意始终都只用一种疏离的,淡漠的,鉴赏艺术品似的目光,清浅地从翻书杖上扫过。钟情从未料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有些难堪地转头,回避着朝来时那扇连接前厅的门看去。管家便在此刻巧合地走了过来,站在门框下提醒般叩了两声,用他沉稳的语调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即便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很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令他感到尴尬的场景里。钟情也是一样。他在秦思意与管家之间选择了后者,端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维持着先前闲适从容的姿态,应着那句话起身往外走。他的视线在放稳之后一直朝外延伸出去,直到停顿在门廊的尽头,那把长椅的末尾。被踩到过系绳的篮球还在先前的位置,只是有一点不一样,它调转了方向,露出了一行无比眼熟的签名。那角度和拍品图上的一模一样,钟情几乎不需要仔细去回忆,骤然就想起了圣诞义拍的夜晚。他恍然立在了原地,神思在过去与当下来回穿梭,最终飘忽地回到这具紧绷的身体里,开始自嘲起一直以来的一厢情愿。原来他送出了什么并不要紧。从头到尾,秦思意拍下的,都是林嘉时想要的东西。整场晚餐,钟情再没有多说过半句。他的神色倒看不出厌倦,可偶然无意的一瞥,却还让能让人察觉到一种被掩饰过后的不耐烦。秦思意看着对方面前的菜品一道道更换,从前菜到正餐,再从正餐到甜点。不同的碗碟盛放不同的菜式,女佣愈发拘谨地将它们撤下去,只有钟情的表情是不变的,由始至终地漠然。“要不要买点吃的,万一晚上饿了。”回去的路上,秦思意在途经一家面包店时小心翼翼地问到。“为什么?”钟情没有回答,他用对方在拆开自己的礼物后相似的语气去问,平静且不包含任何一丝期待。“……我看晚饭好像不太合你的胃口。”秦思意搞不懂钟情在为什么而生气,好在他可以确定,应当是关于自己。他为此十分谨慎地一点点凑近了,强打起精神,很轻地用小指碰了碰对方的掌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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