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女人幸福地微笑着,脖子上戴着的是用一台蝴蝶座钟换来的天价珠宝。她依偎在合法丈夫的怀里,被填充物支撑得过于饱满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细纹,鲜红的唇色将她的嘴巴变得好像一圈沾了血的铡刀,迫不及待地等着将李峥捕来的猎物吞进去。暴雨带来的水汽彻底消解了夏日的余热,此后的每一缕空气都预示着肃杀的冬季即将来临。曾与秦思意的外祖父交好的几位非诉律师在新一轮诉讼开启后集体倒戈,提供有利于李峥的材料的同时,也将秦师蕴为挽救秦氏所做的努力统统变为了罪证。并购重组,股权分割,退市重整。曾经得到认可的方案,如今却被相同的人全盘否定。她为留下父亲的遗产所做的每一步都是错的,殚精竭虑,倒头来却困死了自己,亲手将最想留住的全部拱手送给了李峥。秦师蕴此后的自由靠的是‘和解’得到的怜悯,以及她可悲且彻底的‘疯病’。她日复一日地坐在城央的窗后,望着根本不可能看见的老宅,在那年冬至的夜晚,突然对着秦思意说到:“爸爸,我想抓蝴蝶。”她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眉梢都爬上了昭示岁月的褶皱,一丝丝一缕缕勾出曾经美好的轮廓,呈现的却是孤独而陈旧的衰败。秦思意愣了一下,迟钝地答应了,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雾还没散便跑到市区打听起了哪里有捕蝶网卖。李峥在判决后彻底与秦家母子撕破了脸。秦思意没有经济来源,不敢像以前一样去花卡里剩下的钱。他精打细算地从公交车换到地铁,最后步行来到花鸟市场,从一家没有点灯的店里买到了一柄落了灰的小网。——“我买了点水果,你在家吗?”秦思意在这天傍晚给林嘉时打了个电话。后者成了他唯一还能够依靠的人,在最焦头烂额的那几个月里,只有对方愿意耐心地教他,该如何真正地独自生活。秦思意每周都会去看望林嘉时的外祖母。老人好像都是一样,在另一半走后迅速地枯朽衰弱,也查不出具体的病因,只能归结为从年老到死亡的必经历程。他把装着水果的塑料袋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客厅的置物柜上,外婆早早睡了,林嘉时开门的动作格外小心,连带着秦思意都不自觉地将话音压得更低。“周末我就不来了,中介说有人想看城央那套房子。”“要卖出去了吗?”林嘉时把秦思意带进屋,重新将门关上,隔绝了楼道里日夜盘旋的寒风。
这带来短暂且虚假的暖意。但很快,南方冬季的湿冷便又覆盖住裸露的皮肤,一寸寸地渗进了起球的毛衣。“不知道。之前那些人都是看过就没后续了。”秦思意讪讪笑了一下,大抵是想跳过这个话题。他将视线往房间里投过去,轻声问到:“外婆这两天还好吗?”金钱与疾病成了两人在一切对白里绕不开的主旨,兜兜转转回到因贫穷和窘迫织成的困境,仿佛关于斯特兰德的回忆不过是一场虚构出来的华美幻梦。林嘉时没有正面回答,指尖收在掌心攥了几下,含糊地答到:“还是那样……”老人的死亡其实是一件得以预见的事,秦思意的目光越过逼仄的客厅,望向房间里那叠厚厚的被子,他根本看不见对方行将就木的躯壳,只有一旁的家用监测仪不断地变化着数据。说不清是不忍还是害怕,秦思意将目光移开了。他沉默了一阵,稍显回避地继续道:“等房子卖了,我一定先把钱还给你。”和申请到了defer,仍有机会回到l市的林嘉时不一样,秦思意的青春原本应当止步于飞机从机场的跑道上抬轮的一瞬。他那时因为看不见半点希望的未来而惶惶不可终日,一度需要依靠阿普唑仑才能够得到睡眠。混乱糟糕的现实世界逼迫他极度短视地活着,少年时期学到的所有理论都没办法带来实质的帮助,只能让他在清醒的时刻愈加崩溃与无望。林嘉时就像破开黑暗的一把利刃。他或许没能为秦思意带去即刻的光明,但却切实地替对方找到了一条似乎裹藏着美好的崭新道路。他在一个午后递给了秦思意一张高复机构的宣传单,继而用一种家长式的语气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然给你报个班吧?”这是秦思意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收下钟情心甘情愿摆到他面前的卡。他看着林嘉时手里的传单,妥协与不甘在脑海中不断纠缠,末了变成一个用以掩饰自私的问题,低着头小声问到:“那你怎么办?”“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要是比赛能拿第一,算上奖学金,一年的费用马上就有了。”或许是怕秦思意不信,林嘉时又在之后玩笑着嘱咐到:“等我回了l市,外婆就要你帮我照顾了。”他揽着对方瘦削的肩膀,在难得漏进了光的楼道里轻笑,眉眼浅浅地弯起来,似乎真的就不需要秦思意再多去烦恼。——回到城央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江城的冬天日落太早,不过是在路上眯了一会儿的功夫,再睁眼,窗外便已经看不见夕阳坠落前最后的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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