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蕴如今不喜欢开灯,夜色便透过玻璃映了满墙。家里的东西早在数月之前就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曾经秦思意认为不值钱的零碎玩意儿堆在角落里占地方。客厅在没有了家具之后愈发显得空旷,白色的连纹地砖上星星点点沾着些红,延伸向秦师蕴脚边被她胡乱拔掉的留置针,被月光照得宝石一样,仿若一粒正闪烁着的血色碎钻。秦思意开门的时候,母亲的手背上其实已经结了痂。但她还是在落了灰的吊灯下哭,一会儿是克制的啜泣,一会儿又成了放肆的嚎啕。秦思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没有说话,将冷透了的晚餐在一旁放下,走过去,温柔地将早晨买的捕蝶网递到了对方的手里。“可能还要再等几个月才会有蝴蝶。”他没有多余力气,说话的声音轻得好像飘浮在寒冷的冬夜里。秦师蕴在握住捕蝶网之后短暂地安静了几秒,没过多久,跟在一声抽噎之后莫名接着哭了起来。她好像是因为疼,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秦思意不敢花心思去猜。他陪着母亲把饭吃完,紧赶慢赶地回学校去上晚课。内湖桥上的路灯遥遥照亮了对岸,他在经过时恍惚看见一道高瘦的身影,不自觉地便朝着那面奔去。然而才过了湖心,秦思意就看清了那不过是一株落了叶的银杏,被拱起的桥面遮去小半,狡诈地变成他假想中最渴望见到的人。水波倒映在他的脸上,摇晃着融成眼眸里泠泠的月色。他终于承认自己还是会想到钟情,并非倏忽闪过的须臾,而是持续且不曾湮灭地存在于每一个瞬间。秦思意自以为是地说过许多大道理,严苛地用自己都达不到的标准去要求对方。可现在的他却迟钝地意识到,原来最舍不得的未必是一次次剖白真心的钟情。后者不过是在最青涩纯真的年纪试图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送给秦思意。而他非但不领情,还将那些纯粹的悸动碾碎了,毫不怜悯地一次次当着对方的面说出鄙弃。秦思意明白钟情不会原谅自己了。或许怀着懵懂迷恋的少年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但秦思意早已在离别的前夜亲口截断了自己的退路。他那时哀郁地看着钟情的眼睛,看对方压抑到几乎魔怔地蓄起泪水。钟情实在是太乖了,哪怕秦思意的话再残忍、再沉重,他最终也还是克制着没有反驳,安静地听完了所有歪曲他真心的谬言。
——你只是太想要一件得不到的东西了。秦思意知道钟情听进去了。楼道里擦肩而过的一面是对方留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秦思意不懂得珍惜,钟情就只好将年少葱茏的温柔长长久久地封存回心里。 搁浅『一切都会重新步入正轨的。』20岁这年的生日,林嘉时过得并不开心。他的外婆在除夕的前夜陷入了半休克的状态,医生在抢救室外打量了这个衣着朴旧的少年一番,直白地说到:“老人家其实年纪到了。你们家里面商量一下,要进icu抢救也可以,但是也就拖拖时间了。”医院走廊里的灯是冷白色的,和街上张灯结彩的大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林嘉时一度以为马路对面那片广场上的音乐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节奏欢快地一遍遍循环着恭喜发财和好日子。他窘迫地将手在身前攥了攥,这年冬天实在是太冷,才离开地铁站没多久,指尖便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那双手以往只会在握笔的位置生着斯斯文文的薄茧,可现在却长满了冻疮,在医院的暖气里隐隐约约地开始发痒。“你们家大人什么时候来?要么你现在赶紧打个电话问问父母。”见等不到回答,医生又催促似的说到。林嘉时被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着说:“我爸妈都不在了。”他注意到医生在之后陷入了沉默,因而体贴地再没有去拖时间,垂着头组织了番语言,踌躇地回答到:“还是回家好了,要过年了。”icu的费用高昂,林嘉时却才将将凑齐来年回l市的费用。秦师蕴的房子直到现在都没能卖出去,纵使秦思意有心,可到底还不出林嘉时借给他复读的那些钱。后者只能认下自己的自私,凉薄到舍不得给一辈子为自己cao劳的外祖母多一点的时间。他最终僵着手签下字,叫了辆车,在除夕的烟火里将他们送回到那个建造于上个世纪的破旧小区。或许是过年的缘故,司机从头到尾都不太愿意接触担架床上濒死的老人。林嘉时在对方离开前深深朝车窗内看了一眼,末了跑过去,一边道谢,一边额外多转了一个数字吉利的红包。他在新年到来的前一刻将生日的长寿面盛到了碗里。超市买来的面条不像手打的筋道,没等夹到嘴边便断成了两截,‘啪嗒’掉在外祖母的床头柜上。林嘉时握着筷子在床边发了会儿愣,神思飘忽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他轻柔地将碗筷搁下,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药盒,取出一片当时开多了的止痛药,无比熟练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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