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呢?”钟煜走得跌跌撞撞,他吃力地眯开眼,急得眼里只剩下了眼前不足十丈的路,一出门,冷风刺得他清醒。天地飘扬,下着细细密密的雨,武场上刀枪的红缎随风飘摇,他极目远眺,却怎么也看不到人烟。细雨飘了一整日。望出去雾蒙蒙一片,红色琉璃瓦湿透了,雨水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张德林打伞而来,给钟煜披上了狐裘。钟煜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白雾散去,他分明站得笔挺,却脱力似的,颦眉问道:“先生走了多久?”张德林愣了下神,随后缓过来:“约摸两个时辰。”他取出信件,递了过去:“不过仙师给殿下留了信,要殿下醒后看。”信封暴露在空气里,黄皮红封口,微微沾上了雨水。钟煜拆了封皮,低头读着。最初他一目十行地看,看得细又快,好像要从信里看穿出什么,可读过了一半,他的速度蓦地缓了下来,目光久久逡巡。好像再读下去就有什么东西从中间落下。这念头冒起的一瞬,叫钟煜惶恐,如同时间缩地成尺,满城门口的风雨裹在他身上,他恍然又回到了站在璇玑台下遥望沈怀霜的时候。这遥望是那么遥不可期,叫他惴惴不安。这念头冒起一瞬,钟煜还是读了下去。直到他读完最后一句话。信上说的内容远超他想象。沈怀霜说,他在崐仑镇压魔种,又有加固结界,把那处地方彻底封了起来。他说,还会下崐仑去四处走走,处理仙门大小事端,和璇玑阁一起在各地设下哨岗。等他身体好些了,就去找他。每到一处地方,他也一定会给他传信。“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在鸽子的腿上系上书信,让鸽子根据指引的方向,飞去投下信件。)“相别也不过一年之期……”读罢,如见那人的笑貌。钟煜忽然握着信,往书房的位置走去,寻了处光线好的位置,他顾不得大病初愈,握了狼毫。静室里,青年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衣,坐在乌漆的桌前,墨汁铺展,浸满了毫笔。书房镇纸下压着信,斟酌着字句。那是钟煜很早之前留下的信。每落一笔都是小心,珍重写来。这一封不够,他又写了好几封。 重逢又一年。“沈兄再往前就要往西羌去了。”“西羌与大赵交恶,如今那里风沙更是大了,也不乐意见到中原人,你还是别朝前走了——”西域集市前,沈怀霜耐心听身侧人说着。邈远道人一身西域打扮,开口是西域口音,说的却是一口地道的中原话。沈怀霜处理完青云台哨岗的事,本想和邈远分道扬,谁想邈远竟愿跟着他。邈远道人肚子里墨汁不少,从天南说到海北,无所不谈。路上多个人也无妨,何况还热闹很多。这几日,邈远道人开始用“梅谱书生”的笔名,编撰修真故事,兜售给书商。话本《平平无奇楚大侠》在中原地区打开销路,竟也一时风靡。两人聊着走到驿站前,邈远道人拿着灵器墨笔,跨坐在凳子上,津津有味地编着。沈怀霜耐心坐在驿馆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展开信纸,又提了通身斑驳的毛笔,笔落一行又一行。在传音镜上,邈远道人写到楚大侠爱上了卿卿仙子,但卿卿仙子出身昆仑名门,底层筑基出身、且相貌平平无奇的楚大侠被人轻视,旁人给了他三日时间,要他到秘境中为卿卿仙子取得宝物——旷月镜。但这并不是一个主角被压制的憋屈故事。楚大侠上辈子的化神巅峰修为,这辈子他乔装打扮,不过是想体验做普通人的感觉罢了。邈远道人以“楚大侠一刀打飞了元婴期神兽”编完了故事。沈怀霜书信也写到了最末一行。邈远道人擦了擦鼻子,问:“你这是给谁的信?”沈怀霜等着墨迹晾干,折了纸,塞入一封信笺中,拿出足足一两银子,递还给驿站的老板。沈怀霜:“一个故人。他住在京城,是要这个价。”邈远道人口中喃喃,看着那一两银子,咽了口唾沫,愣神的间隙,恍然道:“等等,你传了这许久的信,不会是给钟煜的吧!”沈怀霜点了点头。
邈远道人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他住京城也快有两年了,就这么传了两年的信,你和他都不会腻么?”沈怀霜又笑,摇了摇头,望着挂满七彩旗帜的木楼,对邈远道人说:“等你有了记挂的人,也是一样的。”邈远道人“噫”了声:“我这样传信给我师父,我师公怕是要剥了我的皮。”“……”“算了吧,我不如和你安安分分地再住上几日。”驿站一般均为官家所有。沈怀霜的信加急兜转,飞速到达京城。张德林带着京城时下流行的幞头,徐徐现身驿馆前。他受钟煜所托,这两年来,一直cao办着二人传信一事,他细心谨慎,也不让这件事被宫里人知晓。张德林握着塞有沈怀霜书信的木管,揣入袖中,回了宫内。入了门内,钟煜低头坐在书案前,披着一道道折子,他耐着性子,奏折分了四沓,披一道,放一道,自敬帝卧病,他便陆陆续续把治国的担子给了钟煜。钟煜治水有功,回京之后,又挑起监国之任。这会儿时节近夏,敬帝去了汤泉行宫避暑疗养,又在夏末,封钟煜为太子,迁府邸,就此彻底做了甩手掌柜。西羌趁大赵天灾蠢蠢欲动,屡犯边塞,多次占地,即将开战。钟煜不喜欢治国,可是没有人愿意出去打仗,能打仗的昭成公主也尚在边塞,还在回城路上。这些年,钟煜的变化张德林看在眼里。从前觉得诸事激进的殿下,如今面上隐有几分君威。晨起,他代敬帝早朝,原先朝内还有些许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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